任青。受访者供图。


10月18日,第81届世界科幻大会在成都开幕,这也是这项世界科幻界最高规格的会议首次在中国举行。在本次大会上,2023雨果奖也将公布最终结果。


此前,曾经获得过雨果奖的中国作家科幻作品包括刘慈欣的《三体》和郝景芳的《北京折叠》,可以说,本届科幻大会是否会有中国作家获雨果奖广受关注。


今年,共有5名中国作家的科幻作品入围雨果奖,其中江波的《命悬一线》、任青的《还魂》(英文版)、王侃瑜的《火星上的祝融》、鲁般的《白色悬崖》入围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海漄《时空画师》入围“最佳短中篇小说”。此外,《中国科幻口述史(第一卷)》入围“最佳相关作品”。


在世界科幻大会召开之际,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对作品入围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的科幻作者任青进行了采访。


《还魂》是一场关于“科技”与“死亡”的思辨


新京报贝壳财经:在本次入围雨果奖的中国作家的作品中,只有你的《还魂》被标注为英文版作品,你的作品是如何被翻译为英文的,为何以英文版入围?你对中国科幻文学“走出去”怎么看?


任青:《还魂》是通过科幻世界与意大利“未来小说”合作的出版项目翻译为英文的,并收录在《Galaxy Awards 1:Chinese Science Fiction Anthology》这本合集中。由于《还魂》的中文版出版于2020年,英文版出版于2022年,所以按照雨果奖评选规则,英文版作为2022年度的作品,拥有参评资格。近年来,中国科幻文学在“扬帆出海”上取得了不少突破,越来越多的小说被翻译为英语、德语、日语、意大利语等语言在海外出版。看似出版的是一部部书籍,但实际打破了一层层障壁。


文化传播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的“自来水”,酒香也怕巷子深,只有作品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才能推动整个中国科幻创作受到更广泛的认可,激发更大的动能和积极性。“走出去”并不会失去我们自己的风格,而会在交流中变得越来越好。


新京报贝壳财经:你是何时知道自己的作品《还魂》获得雨果奖提名的?《还魂》为什么能够入围雨果奖?


任青:大概是7月份得知入围的。《还魂》有幸获得雨果奖提名,我既非常兴奋,又诚惶诚恐。感谢主办方、出版方和幻迷朋友们的认可,很荣幸自己能够在中国首次承办的世界科幻大会上留下一点点印迹。


《还魂》其实是一场关于“科技”与“死亡”的思辨,《还魂》里描述的,是未来技术因“战争”而突然勃兴的状态。由于正处在战争期间,技术几乎是与普通人无缘的,他们的生活水准可能还会因为战争而大幅降低,成为战争机器吸纳人类资源的“工具池”。而乡村,就是这种“工具池”中最普遍、最有代表意义的地点,在那里,不仅体验不到技术的便捷,反而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产生了对高技术的怀疑、恐惧,这就是人类群体的撕裂和反差,也是孕育故事的温床。


这个故事中,最难描写的,是在未来战争语境下、在技术侵蚀下的人的状态。在战争时期,人是从恐惧到习惯,再到麻木的。科技发展与“死亡”并不相悖,但它无法改变人生的终点,我们即便走过了不同的旅程,最终也殊途同归。


热爱催生科幻创作 中国科幻后劲十足


新京报贝壳财经:你本身从事什么工作,何时开始创作科幻小说,创作科幻小说的动力是什么?


任青:90年代末有个很著名的事件,1999年,《科幻世界》押中高考作文题“假如记忆可以移植”,那是科幻第一次火出圈。当时我的堂姐单纯为了想要再押中一次高考题而订阅了这本杂志,而11岁的我也开始借她的杂志看,我对小说内容懵懵懂懂,但对封面印象极深,也是从那时开始爱上了科幻。每一期封面元素各有不同,有外星移民、未来生物、机器生命、外星动物,对那个时代、那个年纪的少年来说,是非常震撼的,简直是受到了新世界的洗礼,打开了未来的大门。


虽然我很早就成为了科幻迷,但后来并没有直接开始科幻创作,而是从事了多年法律工作。在30岁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对于一件你真心热爱的事,如果不去努力尝试,不去完成它,到了垂暮之年一定会后悔和自责。于是,我就开始了科幻创作。


新京报贝壳财经:世界科幻大会第一次在中国召开,你对于本次大会的召开有何期待?


任青:如今,伴随着申幻成功和世界科幻大会的召开,中国科幻产业毫无疑问也会得到全世界更多的关注。这里有一流的科幻场馆设施,有全球发行量最大的科幻杂志,有最专业的科幻从业人员,也有最可爱的幻迷群体。在未来,很期待看到科幻文学、科幻影视、科幻教育、科幻衍生品全产业链的崛起和完备,真正在科幻领域做成大产业、培育大市场。


新京报贝壳财经:随着《流浪地球2》、《三体》等的火爆,有观点认为2023年是中国科幻“元年”。对于国内科幻行业的发展现状,你怎么看?


任青:我和曾经参加过多届世界科幻大会的朋友聊过,大家达成了一个共识——中国科幻,目前是世界科幻舞台中最具活力的一股力量。从作者的年龄构成就可以看到这一点,美国的科幻作者,目前呈现整体年龄偏大的情况,但中国拥有很多的90后、00后年轻作者,说明科幻这个创作领域在中国是受到认可的,也受到年轻人欢迎,未来会后劲十足。


此外,中国科幻创作的主题也在越来越丰富,对于前沿技术的思考、领悟、运用上都有属于东方元素的亮点和精妙之处。总之,这里还是一片希望的蓝海。未来,希望在青少年科幻创作、培育青少年想象力等方面进一步发力,为他们提供质量更好、更符合青少年阅读特点的科幻读物。另一方面,社会、家长和学校要做到的是呵护科幻阅读的幼苗,让阅读和思考的习惯更好地传承下去。有了良性的阅读环境,就有了诞生下一代科幻作者的土壤。


科幻的预测性和浪漫主义与科学现实神奇地“纠缠”在一起


新京报贝壳财经:在你看来,科幻与科普、科学的关系是什么?科幻本身与国内的经济、社会发展有哪些联系?科幻作家能够在社会发展中肩负哪些责任?


任青:近百年科幻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是和科学的发展、经济社会的发展分不开的。科学作为时代的前沿,对未来具有一定的预测性,而科幻就是这种预测性的集中展现,在科学逻辑的基础上延展技术、预言未来、猜想人性,直至上升到文学艺术和哲学高度。而科幻对科普的作用则像是一种“点题”,罗伯特·索耶认为,“科幻是人们对科技热情的孵化器”,鲁迅先生说,“导中国人群以行进,必自科学小说始”,这也意味着科幻作家肩负着一项重要责任——通过传播科学的魅力和想象力来提升大众对于科学、科普的兴趣,将科学的思维方式传递得越来越广。


我们可以看到,随着科幻的勃兴,科幻的预测性和浪漫主义与科学现实神奇地“纠缠”在一起,对科学产生了有趣的反哺,催生了浪漫与实用兼顾的科学发明。


新京报贝壳财经:一个科幻小说作品中,你更倾向于重“科”还是重“幻”?


任青:科幻是造梦的机器,每一篇科幻小说都预示着一种未来,就像五光十色的梦,给人带来不可思议的新奇体验,这就是科幻最原始的魅力。并且,科幻并非完全虚构或架空的东西,是结合当下的语境,去发现、推演、讨论和解决未来可能出现的问题,所以科幻一定要拥有科学背景和自洽的设定。


因为科技和社会的不断发展,科幻其实是常写常新的,好的科幻作品永远不会成为无源之水,这是科幻的优势,也是写好科幻小说的“门槛”。而科幻对于未来问题的研究,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哺了社会,帮助人们更好地认识自身、认识未来。总之,“科”是科幻的立身之本,“幻”则是故事的张力、戏剧性的温床,都是科幻小说中不可缺失的部分。在具体创作中,“科”与“幻”的分配并无定规,根据创作题材不同,是自然流淌、水到渠成的。


日常写作不会使用AI辅助,人类自身思考更重要


新京报贝壳财经:怎么看从去年年底到今年火爆的人工智能大模型?


任青:人工智能是一个古老的科幻母题,早在一百年前的科幻小说中,就有了关于机器人的构想。随着生成式人工智能、大语言模型等相关技术不断推陈出新,人工智能这一科幻主题实际已经是科幻小说最新的“爆破点”。


就日常写作的习惯而言,我自己是不会使用AI辅助的,因为它为你提供的框架是基于大数据学习而生成,内在的核心逻辑与基于复杂性而涌现的人类意识完全不同,会抹杀掉你本应出现的很多灵感。从事某一项工作时,我们的“期望值”就像一个水池,过于依赖人工智能的创意,你的池子很快就会被填满,会在心理上觉得已经“够用了”,不会去思考是否还有更贴切、更完美的解决方案。所以,人类自身的思考更为重要,这也是科幻作者坚持自我风格的保证。


新京报贝壳财经:你认为,科幻作品中的桥段未来会成真吗?如果你的科幻作品中设想的技术在未来被真正的技术所超越你会有何想法?


任青:其实,很多科幻作品中想象出来的“点子”都为科技的发展提供了灵感,甚至幻想成真。


包括我在内,所有科幻作者构想的“未来”一定会被真正的未来所超越,这正是人类保持创造性和发展活力的体现,是时间赐予我们的美和乐趣,让我们满怀好奇、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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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罗亦丹

编辑 徐超

校对 王心